【丧乱志】(第一部 穿云谱 8-10)深



              第八章云去戈起
  朦朦胧胧中,折翎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欲睁眼看时,只觉得双眼似坠了铅

块般沉重难开。将一口气攒在喉口勉强嗯了一声后,耳力仿佛也灵光了许多,再

试图活动手指头颈,却依旧不能挪动。
  巧云见折翎虽有应声,但闭目不动,心知其药力尚未全退,在他耳边低低喊

了声「廿三郎」,接着便落下泪来。折翎听清声音所属,面上又觉有水滴落,心

中疑惑。身子难以动弹,便把心思转的飞快。待记起自己无知觉前发生的一切及

巧云的最后一句话语,心中暗叫不好。欲提真气驱毒,却发现经脉中一丝异样也

无,心内急如火焚,怎奈毫无办法。
  巧云轻抚折翎面庞,将适才做的事细细梳捋了一遍,觉得毫无差错,遂起身

将床头所挂金灯点亮,附身道:「廿三郎,金灯我已挂好。那夜江中绣船之上,

我初经人事,未能尽意服侍。今日,就让我好好弥补。」言罢,悉悉索索为折翎

宽了衣物,又将自己脱个精光,俏生生立在床榻边上。
  此时天已微明,雷收雨歇。屋内烛火不红,金灯难灿。巧云独立,面粉唇朱、

胴体嫩肤、椒乳蛮腰、背腿无暇,犹若初破茧之蝶,美不胜收。折翎裸身僵卧,

目不能视、耳畔无声,却有一袭淡淡香气飘进鼻腔,氤氲不散。俄顷,折翎觉下

身自冰冷转为火热,似是有人以口相就。未几,自那昂首处始,由点及面,僵直

化作酥麻,指端竟可微动。又数十息后,下身自热复冷,倏忽变作滚烫,阴阳交

合、无隙无间。折翎只觉周身力道一点点回复,丹田之中生出一缕阴柔之气,将

本来的真气密密缠绕起来。小腹之下,双腿之间,畅爽无比。又过一刻,那缕阴

柔之气渐渐融进了折翎丹田真气之中,牵引着在体内转了个周天,而后便在肺脉

之中不断往来徘徊,一点点将伤损医复。
  折翎虽知巧云所行于己有益,但既不知巧云何处习得此等功法,又不知此法

是否会令其自伤,心中甚是难安。暗暗将身上所聚微力凝在眉下掌端,瞠目起手,

一把按在巧云跨间。
  折翎只觉得手心发烫,定睛看巧云全身泛着淡淡红光,就连双目也是赤红。
  折翎大惊,喉头一紧,挤道:「云儿……你……」
  巧云见折翎醒转,嫣然一笑,面上眸中透着说不尽的平安喜乐;动作不停,

如同骑在匹烈马上一般,空中长发飞散、胸前波涛翻涌,整个人散着道不出的媚

惑妖娆。
  折翎望着巧云双眼,自己眼神渐渐迷乱,陶醉其中难以自已,渐渐不知身处

何地、今夕何夕。或是良久,亦或转瞬,折翎体内真气若江河入海般重归丹田,

肺脉伤情尽复。正恍惚间,忽有一片温热扑面洒至。折翎醒神,只觉得鼻中淡香

骤减,取而代之的是血气腥膻。大惊下抬眼去看,只见巧云七窍流血,正软软倒

下。
  折翎跃起将巧云搂在怀中,只觉五内俱焚,大喊道:「云儿!怎会如此?为

何如此?」
  巧云瘫软在折翎怀中,平静微笑道:「廿三郎,我服了剧毒,生机已尽。你

莫出声,且听我讲。」
  折翎眼红心碎,连呼「为何、为何」,不迭点头。
  巧云艰难喘息几下,续道:「我以为能当面对你说明一切,但最终还是难成。
  我已将所有事情书为一信,待我死后便会有人送至。孟门、诸葛砦、花溪峡

外宋人、金人因何而至此地及我心中一切,俱在信中……廿三郎,但齐心守砦御

敌,切莫为难我砦中门人!」
  折翎趁巧云说话,将手按在她背上的至阳、命门两穴,欲以真气为她疗伤续

命。不料真气所至,穴移脉碎,竟是无可进处。不由心间绞痛,双泪长流。
  巧云见折翎流泪,欲伸手为其擦拭却因无力抬手而不能。遂自嘲一笑续道:

「廿三郎莫悲!我这一生所为,除许身于你外,皆非自己情愿。生,恐永陷愁结

欺瞒而不能自处。如今一死,家国大梦再与我无干,倒是轻松写意。只是,我这

心中却怎也舍不得你……」说到此处,口中又涌出一口黑血。
  折翎只觉怀中人呼气越发火热,可身子却冷如冰冻,知其随时弃世,于是也

不管有无用处,径自把体内真气催到极致,将巧云罩在其中,希冀能多留她哪怕

半刻一时。
  巧云一口血吐出,只觉双眼难开、疲累欲睡。混乱迷目中呢喃道:「廿三郎,

那酸浆中有毒,永远不要再喝……箭营之中,有我……有我孟门门徒……晓月与

娜娜,皆不可信……娜娜……娜娜她……」吸一口气,再无动静,香魂一缕,散

去无踪。
  折翎不言不语、不挪不动,如一尊石像般凝视着怀中的巧云。毫无表情的脸

上空余两道泪痕,眼中却再无热泪涌出,只有雄浑的真气仍在源源不绝的往巧云

的身子上扑过去。巧云已死,真气滑过她的身子往四边发散,将床帐与金灯打得

摇摆晃动,如同二人仍是在秦淮舟中一般,赤身围衾相依相偎,于天微明时看双

燕衔泥。
  东方红日初升,温暖日光将林间云雾映做缕缕红纱,层层叠叠笼罩在坪中苍

翠之上;远近高低,传来鸣鸟振翅、窜兽折枝之声。砦子三坪二十余层台之中,

皆有衣白之人鱼贯而出,各成队伍往折翎巧云所在中坪聚集。两刻之后,屋外已

是密密站满了人众,皆缄口不言。王砦主与两名男子站在最前,正对房门,满脸

肃穆。王砦主身后,约有百五十众,俱是青壮。立他左首那人年过五旬,身高五

尺,五短身材,面庞黝黑。无论气质样貌,均是田间地头常见老农。他身后只立

了五人,个个气质与他相仿。右首那人是个年轻后生,浓眉白面,望之可喜。他

身后所立人数最多,却是非妇即幼、非老即残。
  安鸿早就携魏庆、晏虎、高诵候在坪口,待王砦主上坪便来到折翎门口,背

房面众站定。白衣砦众排班列位之时,虽无人说话,但脚步声亦是颇为嘈杂。待

一切清靖后,折翎房中的布幔吹动之声便凸显在安鸿耳中。
  安鸿闻声,面色一凛,纵身撞破房门便冲进屋中。魏庆反应稍慢,正欲紧跟

冲入,却听屋内安鸿一声断喝:「你们三人守在门外,不要进来!」
  魏庆倏地止步,转身与险些撞在自己背上的晏虎高诵一同把住门口。动作才

定,就见王砦主和身边两男子面色一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场间所有

白衣砦众跪倒一地,山呼道:「送长公主!」
  箭营三人骇了一跳,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也隐隐觉得不好。忙侧身

避让大礼时放眼去看,只见砦人皆悲,痛哭流涕者颇众。那一声山呼更是亦庄亦

恸。
  屋内,安鸿见床上二人赤裸相偎。巧云不动,折翎真气外泄、已近枯竭。分

别唤了二人几声,却无丝毫动静。遂不敢大意,将掌抵在折翎后心,柔发内力入

折翎经脉,探至透体出处发力一震。折翎身子一跳,哼了一声,瞑目向后便倒。
  安鸿闪身将他让倒在床上,急扯了锦被为巧云遮羞。再伸手去探巧云鼻息,

心中便如触手处那般一凉。怀了戚戚伤悲长叹口气,强收情绪将折翎扶起坐正,

以真气助他周天流转、回复气力。
  良久,折翎体内真气回复、已可自行运转,神智亦稍复,遂缓缓睁眼道:

「二弟,有劳了。」
  安鸿听他语气平静,毫无波折,担心道:「大哥保重身体!嫂嫂……嫂嫂之

事,尚请节哀。强敌在外,砦中一切还需依仗大哥!」
  折翎侧头直直看着巧云,抓住她露在被外的冰冷双手道:「帮我请王砦主和

风先生去议事厅。」
  安鸿错愕,继而恍然黯色道:「砦众数百皆已聚在大哥房外。昨夜嫂嫂来寻

我时便已吩咐了我今早请风先生一同来见大哥,但我遍寻不到,这才带了魏庆、

高诵和晏虎来大哥房前听调。不料嫂嫂她……」
  折翎默然,只是平静地看着巧云尸身。半响方道:「二弟先出去安抚砦众,

我随后便出去。」
  安鸿点点头转身,行了几步转回道:「适才我闯门时,王砦主及众砦丁好似

已知晓嫂嫂……死讯,并山呼了声长公主。大哥恐要留意应付!」
  折翎姿势依旧,心中想起昨夜巧云所唱那句「妾自助力镇三坪」,静寂若死

的心忽地猛跳了几下,全身血气都跟着心跳颤抖翻涌,五关四肢俱僵麻不能动。
  良久,方缓缓平复道:「云儿昨夜已告诉我了。」
  安鸿诧眼看了看折翎,跪地咚咚向巧云的尸身磕了四个响头,再不多说,转

身离去。
  屋外数百衣白之人依旧长跪,见安鸿独出,面色凄然,遂悲声又起。良久,

折翎怀抱巧云,整衣而出。最近的王砦主及那两名男子见到二人,匍匐于地,泣

下沾襟,身后数百人瞬时悲如雷动。魏庆晏虎见状,亦是伤悲。高诵更是痛哭流

涕。折翎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台阶之下、耳房一角,跪在地上用手一

捧一捧的挖起土来。
  安鸿和箭营三人抢前欲相助,被折翎挥手而止,只得站在一旁默默垂泪。王

砦主及麾下众人停了哭泣,只长跪不动看着折翎动作,眼中晶莹闪烁。又顿饭工

夫,事毕。折翎在巧云额上深深一吻,捧其面道:「云儿,你暂且歇息。此间事

了,我便在此常住陪你,你我二人再不分离!只可惜,不能带你去峨嵋了!」言

罢,便欲将巧云尸身掩埋。
  此时,一旁长跪的王砦主忽道:「禀将军,长公主是服用魍魉涎而亡,死后

面容如生,身子淡香常在、经年不腐,暂时不必掩埋。长公主遗命小人,若将军

不提峨眉事,便任由将军将她埋葬;若将军提及,则让小人提醒将军此节,以便

与将军同赴峨眉。」
  折翎闻言一怔,继而转喜,再转横眉。将巧云缓缓放好,霍地起身怒道:

「你既知道云儿寻死,为何不加以阻止?」
  王砦主恭谨行礼,悲声道:「回将军,小人年长公主十七岁,看着她在此砦

中出生长大。长公主自幼待下人宽厚,我与她虽份属主仆,却是情同叔侄。昨夜

公主对小人作遗命之时,小人也曾死死劝阻公主。怎奈公主既难放弃家国,更难

放弃将军,为全将军志向与我等忠义,死志已决。在寻我前,便已服下魍魉涎。
  此药乃我孟门独门秘药,服之无解。小人见此状,只得奉令。小人无能…

…小人无能……」
  王砦主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折翎见他额头青肿,痛悔满面,知他所言

属实。想到巧云如此决绝,恐多半是为自己优柔逼迫,心头一酸,险些流泪。深

吸口气强抑酸楚道:「砦主请起。」
  王砦主给巧云尸身磕了头,方从地上爬起。他身后白衣人众依例磕头后,也

全都站起。王砦主向折翎行礼道:「将军,小人姓王,单名一个锦字。因公主及

门中长老常不在砦中,故而暂代砦务,并非什么砦主。今后,王锦愿为将军帐下

一走卒,与砦中弟兄一同随将军守砦抗金。砦主这个称呼,还请将军免去,直接

呼我姓名便是!」
  折翎闻此言,心中又浮起巧云昨夜音貌,一时倒是悲大于喜。回望巧云、神

有不属,呢喃出声:「云儿……孟门……究竟是一个什么门派?竟有如此……嗯

……」
  王锦见不到折翎面貌,以为他在向自己询问,怔了怔方道:「我等幼年入孟

门时便发过毒誓,不可向任何外人透露孟门来龙去脉。还望将军万勿怪罪!」
  折翎不知所以的「唔」了一声,王锦还道折翎不满此答,遂诚挚道:「昨夜

长公主曾言,关于孟门及此砦之事,她自会安排使将军知晓,不用我等破誓,请

将军耐心等候。至于我等随将军抗金御敌之坚决,还请将军放心信任。我等虽是

……虽是……但毕竟是华夏一统,非胡夷族类,怎甘心为金人走狗,葬送我华夏

大好河山!当年老门主尚在之时,多次拒了西夏胡贼内外交攻之议。后老门主丧

时,三位公主尚未成年。我门内左使主事,右使辅之。谁料左右二使一改老门主

之风,竟转与胡贼合作,先合西夏吐蕃攻陕西,后联明教菜魔乱江南,今又引金

人入中原。我砦中门人,多有不满。怒而敢言者,皆被诛杀。三公主年幼,二公

主与左右二使一心,唯长公主秉承老门主之念,屡因大义所在与左右使争。故我

孟门中人,多奉长公主为正朔。昨夜长公主号令全砦,愿御金者留,不愿者走。
  去者仅三十余,而砦外小营中归砦者逾五十。今日在此聚集,先为送长公主,

后为尊长公主遗命、听将军调遣!」
  折翎耳渐聪、神渐明,追问道:「既如此,你门中左右二使今在何处?」
  王锦道:「将军宽心,二使不在砦中久矣!我所言旧事已近破誓,不敢再说。
  还请将军相信我等御敌守砦之心!」
  折翎拍了拍王锦肩头,见王锦身边两人皆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白面后生眼中

更是充满愤怒。遂问道:「这二位是何人?」
  王锦恍然,一指面黑年长者道:「此乃我孟门专责刺探之人,姓赵名破。昨

夜自小营归砦,因此尚未与将军相见。」
  赵破对折翎憨憨一笑、抱拳为礼,便又回复了悲痛样子。他身后的五人随其

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折翎回礼,王锦又指白面后生道:「此乃我孟门专责粮草军械之人,姓李名

豫。此前因砦中事需对将军隐瞒,故不曾为将军引见。」
  李豫怒目瞪着折翎,切齿道:「御金之际,砦中军械粮草事我会全力助你。
  且待击退金人,我定来寻你为长公主报仇!」
  折翎闻言心头一绞,毫不犹豫道:「如此甚好!我亦舍不得云儿孤独!」
  李豫微愕,继而转头,从鼻孔中发出重重一哼。折翎也不理会,反回头对箭

营三人问道:「云儿说,箭营中亦有孟门之人。那人可在你们三个中么?」
  魏庆晏虎茫然,居中高诵向前两步跪倒道:「将军恕罪!属下先被门中左使

派至方腊身边监视,后将军与韩五爷生擒方腊,又奉命借机追随将军身边。」语

罢一把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左胸。胸前刺着斑红一花,花瓣六出,如锦若绣。
  折翎回望王锦。王锦亦扯衣露出左胸,胸前亦是一团锦绣,与高诵如出一辙。
  折翎轻轻点了几下头,余光尽处,看见克里斯蒂娜面中带恨站在己房门前。

晓月在胡女身后不远对着巧云方向磕头,一张俏脸上涕泗横流。折翎记起巧云临

终所言,心头不由疑恨皆生。
  高诵见折翎不语,双眉紧蹙,遂向前膝行几步道:「高诵自知愧对将军教导

信任!请将军随意处置,高诵皆是心甘!」
  折翎欲语,却听得锣声猛起,自远传来。王锦闻声回望,紧接便单膝跪倒大

呼道:「我等皆愿奉长公主遗命,听将军号令,守砦御敌!」场间数百白衣,皆

随其下拜呼喊,声震群山。
  折翎知铜锣响必有紧急,亦晓得王锦心思,遂扶起王锦提气扬声道:「金人

残暴,若是使其入蜀,陕西中原惨剧,必将重现于天府。我等皆是华夏汉统,怎

能坐视蜀中炼狱?」说道此处,回视巧云尸身,含悲坚毅道:「恰此时,当此地。
  折某愿与诸位一道,使金人不得存进,保我华夏荣光!以金狗性命,为长公

主祭!」
  闻折翎最后一喝,自王锦三人以下,众白衣皆悲愤随呼。折翎吩咐王锦与安

鸿等人去砦墙,暂依旧法配置砦丁守备。待王锦扬声传令,这才回身扶起高诵道:

「随我御敌,前事概不问。佟仲不在,我与强敌对射之时,你可愿在身边护我周

全?」
  高诵闻言大喜,重跪下以头顿地。三拜之后,复膝行退几步方才起身,心中

感佩,实无以言表。
  安鸿上前,耳语折翎道:「我先去砦墙。若是有紧急,便让魏庆来报。若是

无事,大哥且先定定哀思。抗敌事大,却不急于一时。」
  折翎面上迟滞,弯身抱起巧云方道:「二弟,等在此处,我安顿云儿睡下便

来。」
  安鸿还想再劝,身后魏庆一把拉住他手臂,默默摇头。俄顷,折翎自房中提

弓挎箭而出,眼望对面二女大声吩咐魏庆道:「你守在此处,有意图入屋者,杀

无赦!」
  对面的克里斯蒂娜闻言怒视折翎,狠狠剜了他一眼后便拂袖回房,晓月却仍

是跪拜哭泣不已。折翎心急先前锣响,心中又未将两个弱质女流放在心上,故携

了安鸿等,飞速下坪。
  折翎安鸿脚程快,不多远便将高诵晏虎甩在身后。飞掠之际,安鸿忽道:

「昨夜嫂嫂来寻我,托我将一封信送往阆州秦记脂粉店,大哥可知此事?」
  折翎讶异道:「信不是交给我的么?」
  安鸿亦讶,摇头否定。折翎面色微滞,沉思不语。安鸿久候无音,便也不再

言语。眼见砦墙将至,折翎忽道:「待一切完备,二弟出砦之前,到我房中取了

那八门箭阵的秘谱带在身上。」
  安鸿一凛,倏地停步,伸手抓住折翎道:「大哥,另遣人去求援吧!你我兄

弟同心,其利断金,必可安守此砦!」
  折翎心中一暖,反握其手道:「砦中兵少,求援事大。他人去,我委实放心

不下。二弟放心,无论如何,我定会等你回来。」
  安鸿道:「大哥可要言而有信!你我兄弟,同生共死!」
  折翎将头重重一点,携了安鸿手挤出一笑,轻身飞掠而去。
  到得砦墙,只见墙上衣白砦丁约有二十,正与郝挚、陈丹、谢宝交杂着向下

射箭。陆大安不知在何处寻了许多碗口大小的石头,又拘了几个不会射箭的砦丁

与他一道向下抛砸。墙前河外陡坡之上,有金人伏尸数具,另有百余金人,正在

一个首领呼喝下分散开来,举着大盾缓缓后退。金人渐远,砦丁箭支多已力竭难

至。陆大安等人丢下的石块沿坡滚动,每有金人踩绊踉跄,箭营之箭便随之建功。
  折翎见状,从身后撤出支无翎箭搭上弓弦,弓开满月喝一声「着」。声音未

落,金人首领已是血溅当场。砦墙上喝起冲天一声彩,百余金人志为之夺,仓惶

抢了尸体,如潮水般退去。折翎手中不停、箭似流星,支支追魂。有几个金人发

了狠性,哇哇叫着反身杀回,却被箭营三人收了性命。
  片刻之后,金人残兵退尽。地上伏尸处处,倒有一多半身上插的是无翎箭。
  恰此时,王锦、赵破、李豫三人带着一队人马自砦中而来。人人肩扛手提,

皆是军械。刀枪、弓箭、盾牌、挠钩应有尽有,却多是攻器,守具甚少。折翎遥

望,面上微微色变。待到得切近,陆大安在一旁失口惊呼道:「娘的,那搬的不

是神臂弓么?」
  带着抬弓汉子行走在前的李豫闻陆大安惊呼,不屑的瞄了他一眼道:「大惊

小怪!床子弩砦中亦有一张的!可惜年久弦断,竟不可用。否则抬将出来,还不

吓死你这腌臜汉!」
  王锦在后,闻言喝止已是不及。折翎抬手止住横眉怒目的陆大安,正色道:

「床子弩倒还在其次,这神臂弓却真是来的蹊跷。我大宋军法,神臂弓不得遗失

一具,或败不能携,则宁碎之,防敌得其机轮仿制也。如此严令下,砦中竟然有

四具之多?」
  李豫将头偏到一边,鼻孔向天道:「以我孟门左使之威势,莫说是几具破弓

弩,便是你们这群贼厮杀汉的性命,也只不过反掌之间便取了!」
  王锦赵破闻李豫言语,面色皆变。赵破将李豫拽了去安排弓弩布置,王锦对

折翎赔礼道:「李豫年纪尚轻,说话不知轻重,还望将军勿怪。」
  折翎摆摆手道:「无妨!只是你门中左使之能,让折翎好生费解。不知砦主

……」抬眼看王锦面色为难,心中忽记起巧云临终叮嘱,遂再摆手道:「无事,

烦劳砦主请赵破赵兄过来。他既专责刺探,我想详细问问山外军情。」
  王锦不迭应声,再嘱了折翎直呼己名,才跑去将赵破唤至。赵破趋前行礼道:

「将军有何事吩咐?」待折翎重复了遍想法,便面色憨憨道:「宋军富平战败后,

军士多逃散,兵将各自不知,唯吴玠收拢残兵数千自永兴军路退守大散关。
  后其他散军闻知张浚驻兴州,复聚而为军。但多有散兵不复归者。赵彬等部

见事不谐,反降了金人。此刻宋军全军,不过几万众,且军无战心,其状不稳。」
  赵破说到此处,一旁的陆大安想起佟仲在荒村中说的话,心中憋闷,遂重重

一叹。箭营一众,思及西军惨状,也是七情在面。赵破顿了顿,抬眼看折翎,见

他颔首示意,遂续道:「金人富平战中得了宋军军资无算,在我孟……嘿……以

降军为前驱,占了陕西大半。完颜宗辅将兵锋推至凤翔、神岔一带,意欲兵分南

北、两路入蜀。南路取大散关佯攻,北路自……我诸葛砦行险入蜀,与南路军内

外夹攻。砦外金人,乃北路军探路先锋,共千二百人。带队金将名为仆散,是乌

鲁手下第一猛将,勇谋兼备。金人不擅行山路,沿途多有死伤,故后续大队尚在

木门道外越百里,数约两万,踟蹰不前,短期内无法到达此处。适才金人攻砦,

定是见小营退走。念及此后一无向导,二无后勤,恐困死山中,因此行险一搏。」
  赵破语气样貌虽然憨直,但谈起情报事却是侃侃无疏。折翎听罢,心下稍安

道:「这千人小队不足虑,后续军兵却不是我等可应付的,求援事仍是要紧。敢

问赵兄,砦前是否有路直至大散关或兴州?」
  赵破道:「有一小径可至二里驿,再往南行不远,过了和尚原便是大散关…
  …」
  此时,一人喊道:「既如此,我与安公子同去求援。」众人视之,乃是正急

匆匆上砦墙的风慎。他神采虽是未减,但脸上青肿处处,颈根处隐有血痕,颇为

狼狈。
  风慎走近,气喘吁吁地急切道:「我与安公子同去求援,出得此山便分作两

路。安公子往吴经略处,我往张枢密处,双管齐下岂不更为稳妥?」
  赵破闻言挠头道:「可那小径林木深远,绝壁处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连我砦中行惯了山路的砦丁也只是几人能走。只怕这位……大人和那位什么

公子走不得啊!」
  折翎摇首道:「安鸿无碍,风先生却是不行。先生给张枢密的手书可修好了?
  还是交予安鸿去求援,先生与我在砦中安排守御事吧!」
  风慎面上惶惶,抓了赵破衣袖再三叮问后,终于在袖中抽出封信递给折翎,

顿足道:「不想我风慎聪明一生,如今却被野雁啄了眼!折将军,适才中坪事我

听了个真切,还请将军节哀!」急止了折翎还礼,又续道:「我观此砦墙并不甚

高,又是石基木垒,当敌之时,需防火攻。护河外坡陡湿滑,攻来之敌立足难稳。
  可将木篱至此处路上的石板全数掀了,使行走更难。墙左山峰,如刀砍斧剁,

敌难攻而我易守。可多置弓弩擂石,与砦墙成掎角之势,相互照应。将军若觉可

行,又信得过风某,就请将军委我专责,安排上述之事。」
  折翎喜道:「先生大才!便请先生尽意安排!」言罢将王锦唤至,请他派遣

人手助风慎行事。待二人去,将手中信交予安鸿道:「二弟,虽说此砦绝险,但

我看适才军械,守具不多。举砦之内,久在军中的唯有魏庆一人。砦中人与我等

兄弟,皆是江湖气重,两军攻守并不擅长。我原以为只要武功高绝,便可傲视天

下。经富平一战,方知千万人战场之上,一人之力实在渺茫。二弟此去,一求尽

速,二求援军人少质精,可在金人大队到前教授砦中人守御之术者最佳。」
  安鸿抱拳道:「定不负大哥所托!」
  折翎亦抱拳,吩咐了安鸿去取密谱后又对赵破道:「还请赵兄安排一个熟识

小径的得力人为安鸿带路。」
  赵破点头答道:「选两人同去吧!万一路上有个闪失,不至于误了将军大事。」
  待折翎首肯,便退下自去安排。
  郝挚自折翎箭射敌酋后,便退过来站在折翎身旁。此刻见折翎身边无人,便

上前拱手道:「将军,昨日不见了白小六,属下与陈丹谢宝寻找一夜,在中坪后

发现一绝谷,在谷中见了两件物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条披帛与一把牛耳尖

刀。
  折翎见尖刀与披帛俱是血迹斑斑,心中便是一颤。仔细辨认,披帛是晓月之

物,尖刀是自己送与白小六那把,寒气更是渐渐涌起。郝挚在旁续道:「谷中绝

壁处有血迹,小六多半坠崖了。崖边脚印交杂,大致看的出是三人纠缠。小六武

功不弱,晓月恐难以杀他,莫非……莫非……」
  折翎拂袖道:「不要再说了!」
  郝挚面色惶恐,却是一挺胸膛大声应道:「箭营兄弟只有我等十三人逃出生

天,山外探军情损了田力、失了佟仲,回砦途中又被金人走狗杀林童、残李七、

伤谷山,如今小六又……红纱妖女、臂上丝绦、不明宋人、谷中乱斗,皆与云夫

人、与此砦脱不得干系。将军曾言必会给我等交代,如今云夫人已去,一切休提。
  但这砦中人绝不可……」
  折翎大怒道:「住口!大安、陈丹、谢宝,将他绑了,重打二十军棍!我等

与砦中诸兄弟戮力同心,抵御金人,怎容他信口雌黄!」
  箭营三人面面相觑,不肯动手。折翎再喝,三人这才上前,将郝挚按到在地。
  王锦风慎等四人早就闻声,此时见折翎要动军法,赶忙上前拦阻,只李豫独

自冷眼旁观。
  郝挚强项,仰头直视。折翎忿怒,只是要打。众人再三劝阻,折翎这才喝陆

大安将郝挚赶下墙去。待陆大安推搡着郝挚离去,风慎自转去左峰指挥砦丁配置

守具,王锦赵破向折翎庄重一礼,带了砦丁出砦破坏石板小路。
  众皆散去,折翎站在砦墙之上,虽是英姿如旧,可这本就悲恸的心中却被郝

挚所言搅得更是伤怀憋闷。吩咐陈丹赶上郝陆二人,让陆大安将自己昨日傍晚的

一番言语转述郝挚后,便再无言语。箭营几人知道将主心伤,也不敢打扰,只是

静静侍立。
  未久,赵破自砦外小路尽头飞奔而至,立在河边向折翎大声报道:「将军,

木篱外不远,发现金人正在掘壕沟、垒土山,似有断路之意。」
  折翎尚未回言,远处已传来隐隐的厮杀声。折翎面色一紧,飞速吩咐身后箭

手道:「使一砦丁寻陈丹三人回,你等据砦墙各守睥睨,不许出战,只待放箭接

应。」言未毕,已跃身飘出砦墙,急忙忙向前掠出。
  赵破飞身赶上,奇怪道:「将军何故如此惶急?」
  折翎见赵破身法诡异,似是比自己还要快上半分,心中暗奇,嘴上答道:

「赵兄有所不知,金人胡种,其彪悍凶猛较契丹、西夏远胜。富平时我大宋西军

甫一遇上,便吃了大亏。所幸西军诸部久经战阵,才渐转颓势,勉强敌了个平手。
  但赵哲所部终究溃退,引至大败。昨今两番守砦,我见砦丁面有骇容,显是

从未经战之新丁。今一遇金人,便近身厮杀,恐……」
  折翎话未说完,二人便已掠出木篱之外。只见数十砦丁已溃,正没命向回奔

逃。王锦独自断后,已被数名金人围拢,左支右绌,眼见不敌。
  赵破见状,嘿了一声,加速前冲。折翎拦之不及,只得自己定在原地,张弓

搭箭。砦丁败退如流水,折翎挽弓似磐石。一袭袭白衣自身边如飞般划过,一张

张惊恐面容直直扑来又从眼角消失。折翎沉沉叹气,调匀气息,箭矢飞出,一敌

毙命。弓弦犹颤,第二支箭已然搭好。箭离弓不远,下一支便已自身后箭筒抽出。
  如是七射,王锦身边便躺倒七人,赵破未到,其围已解。
  战团中,王锦身中两刀,本以为必死,却觉得周遭压力忽地一松。匆匆一看,

无翎箭遍地,便知是折翎来救。于是毫不犹疑,踉踉跄跄回奔。赵破接着,搀扶

他后退。折翎一阵连珠箭急射救下王锦,便停弓不射,意欲使臂力略为回复。对

阵金兵约有百人,见折翎神射,也不敢逼的太紧,各持了大盾分散着往前一点点

压来。
  折翎待王赵二人跑回自己身边,低喝了声「快走」后,便运真气于箭,缓缓

射出。两箭出,双人死,一对盾碎,余众多不敢向前。折翎箭锋指地,跟在王赵

身后,背行着一点点退去。就在此时,路两旁林中忽发震天一声喊,各涌出百余

金兵,手持大盾,将三人归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折翎吃了一惊,趁伏兵立足未稳,

发箭射死几个,却也难阻兵阵做成。正面原就分散的金兵此刻竟然分的更开,一

边前逼一边在本就不宽阔的小路中硬生生让出条通路来。盾后金兵的眉眼已经清

晰可见,个个面容狰狞,目露凶光。
              第九章心腹之患
  折翎又发矢射死两人,但还是难挡金人合围步伐。截断三人归路的两队金人

已将归路缺口封死,直对着的那些金人却依然保持着一条通路。通路尽头像是什

么都没有,却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分外诡异。
  折翎再射一箭,不由心头惶急。以己之能,破敌不易,窜高离去却是不难。
  只是身边王锦本就不以轻功见长,此刻腿上又受了刀伤,更是行动不便。赵

破功夫又不知深浅,想要一同离去,恐是难如登天。正彷徨中,赵破突然低吼一

声「随我来」,然后便架着王锦向路左密林狂掠。折翎毫不犹豫欺身跟上,紧紧

追在二人身后,一双眼紧紧盯着三队金人动向。
  适才路左密林中突出那一对金兵,此刻尚有五人拖在队尾最后刚刚出林。见

三人飞速逃向自己,便叽里咕噜的大叫着擎盾举兵相迎。赵破王锦二人并未携带

兵器,只得一对拳头,一旦对上眼前金兵,定是难逃纠缠。而身后三队金兵见三

人逃窜,已经转过方向、快速围拢过来。折翎见状,知道一刻也耽搁不得,遂喝

声「随我来」,接着倏地加速越过赵王二人,就在空中将弓背在身上,探手自身

后取了两支无翎箭,如一只大鸟般扑向那五名拦路金兵。
  那五名金兵面色沉稳、膀大腰圆,看到有敌来袭也不紧张,非常自然地迅速

结成一个小防御阵,一看便是久经沙场。手中两长三短五件兵器有攻有守,将空

中飞落的折翎罩在当中。折翎冷哼一声,手中用劲「喀拉」一声捏断箭杆,只留

了箭头后几寸长短。人尚未有落像,已将手中箭做暗器般甩手射出,直取持长兵

二人面门。金兵才见过折翎神射,不敢托大,急将手中盾抬起、头颈缩下遮挡闪

避。这一闪避,手中兵器便指歪了些许,折翎借着这个空当,破阵而入。三名持

短兵的金人见势不妙,执手中刀对着折翎横扫竖劈,洒出刀光一片。折翎将腰向

后一扭,险险避开刀锋,自身后再取二矢转真气飞身前送,直刺入两名使刀金人

咽喉。两名使长兵金人自忖折翎已欺近,长兵摆布不开,遂将身子压在手中盾上,

靠蛮力从两边横压过来。二人本是想将来敌挤个骨断筋折,却不料折翎身法奇快,

如泥鳅般自二人盾前滑过,一脚踢在仅存持刀金兵的下颌。骨碎之音在先,刀飞

人倒继之,最后才是两盾凭大力相碰的巨响一声。盾响之声未落,折翎已回身分

手捏住二金兵咽喉,运气碎骨,取二命于反掌之间。
  这一冲一战电光火石,兔起鹘落,赵王二人只觉得空中那一声喝在耳中犹有

余韵,前方通路便已被折翎打开,不由得又是欣喜又是佩服。搀扶着跑过去与折

翎聚在一处,三队金人尚有二十余步之远。
  折翎好整以暇的用脚尖挑起两柄金人朴刀递在赵王二人手中,将身上弓取下

搭箭做欲射之状。金人皆惧折翎手段,围拢之势竟为之一缓。折翎挽弓,提气扬

声道:「尔等回营告知仆散,切莫做丧家犬窜。旬日之内,我必取他性命!」言

罢,一脚踢在下颌碎裂、在地上痛苦挣扎那名金人的太阳穴上,而后与赵王二人

闪进密林。
  入林之后,赵破便似到了自家院中一般,搀着王锦、带着折翎,几个拐弯便

将金人的喊杀追讨声远远抛在身后。过了盏茶工夫,砦墙左那四壁平滑如镜的平

顶山峰便出现在眼前。赵破从怀中取出火信发在空中,片刻便有人探出头来看。
  不久便有长绳垂下将三人一一吊上山去。
  三人甫一上山,入耳便是喊杀声一片。风慎见了折翎,亟不可待的抓了折翎

袖子临崖观战,担忧道:「砦丁蜂拥败回,一时难渡护河。陆大安带了十几个敢

出砦的砦丁过河接应,却与金人混在一处,脱身不得。此时桥上木梯不能撤,砦

门不敢关,甚是危急。将军拿个主意才是啊!」
  折翎踞崖下观,只见十余个白衣砦丁正与冲上来追赶的金兵互相砍杀,虽已

是血染白衣,却仍是死死卡住了砦前斜坡远处最窄一段,寸步不让。陆大安顶在

最前,一口朴刀上下翻飞、毫无惧意,堪堪敌住左右前三面来敌。战团之后,最

后几个败卒正狼狈不堪的爬过护河木梯,往砦内逃奔。
  见此情状,折翎也来不及与身后王赵客气,当机立断道:「箭营出砦,以陆

大安等人为刀牌,射杀金狗。墙上能射箭者备好箭枝,待我令下便抛射阻断,接

应回撤。不能射箭者持长兵聚至砦门后,以防敌借机冲砦!」
  折翎运气扬声,众人皆闻。箭营余下五人皆在墙上,只是斜坡窄处颇远、箭

矢难及,折翎走时又严令不许出战,正急得什么也似。此刻闻令而动,真个若脱

兔一般,不一时便奔出砦门,直奔战团而去。白衣砦丁也分了大半依言持长兵据

守砦门,而留在砦墙上的持弓砦丁却有些茫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折翎见状错愕,身后赵破嘿了一声,抱拳道:「将军勿忧,我去传令讲解!」
  赵破飞身去后,王锦抱拳道:「惭愧惭愧!砦丁中能战者近年多被遣出行事,

吐蕃、西贼、方腊三役损了许多。随陆兄弟出的十余人经过战事,可驱使如意。
  其余人等,尚需调教。非不遵令,只是明抛射,却不明阻断之意……」
  折翎恍然,点点头道:「无妨,王兄容后教授便是。折某在军中有时,行伍

之事,略有所悟。王兄若有需参详处,尽管开口。」
  适才折翎单枪匹马救了自己性命,王锦便已感激至极。此时听折翎不称砦主

而称兄,心头大喜。遵遗命听令御金一事之中隐隐藏着的些许不快化作飞灰、烟

消云散。行礼道:「将军尽管放心,王锦责无旁贷!」
  两人说话之时,折翎手中并未停歇,此刻已将一支箭挂在弦上。王锦话音落,

折翎道声「好」,便弯弓放箭,直取陆大安身侧不远。
  折翎此箭,真气满贯,又兼居高视下,势若劈竹,随箭竟隐有风雷之声。一

金兵正欲袭击陆大安左肋空当,刀锋尚未递出,就觉得自己右肩宛如被一根大木

重重锤击,痛入骨髓。手中刀飞落一旁,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侧前抛飞,扑倒了

自己一名同伴。莫名往身下看时,只见那名同伴被一支无翎箭穿心钉在地上,不

由大骇。回视已毫无知觉的右肩,箭洞宛然,鲜血喷溅。急转头找箭的来处,却

被一口刀直劈下来,命丧黄泉。
  陆大安三面受敌,渐渐守之不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得折翎飞箭相助,身

左攻势缓极至无,前右两侧亦是凌乱不堪。于是心情大好、哈哈一笑,提刀往折

翎箭落处砍劈。折翎每箭出,必有敌亡,陆大安便捡亡敌四周心神稍有忽怠之人

下手,杀来砍去,战绩斐然。箭营人此时亦至,各自找了适合的位置发矢相助。
  道路狭窄,几百金兵本就摆布不开,只能十数人一波上前厮杀。此刻箭雨临

头,一个个手忙脚乱只顾遮挡,顷刻间胜势化作颓势,潮水般后退。
  陆大安正杀的兴起,发现金兵退却,便也一步步坠在后面追杀。砍翻了几个

金兵,正在得意时,忽然有一刀自正面劈来,迅疾非常。运足力挥刀上迎,却不

料两刀相交时,对面刀如一座小山般直压过来。惊骇之中再鼓余力,才险险将那

刀逼停在额头上不足三寸之处。咬牙运力将刀向上顶,那两刀相交处却缓缓向自

己额头压过来。刀口寒光之外,那金将的满脸虬髯已是清晰可见。
  此金将带了队亲兵出现,退却的金人止了败势,又将身子护在盾后冲了回来。
  战团重现纷乱,十余白衣砦丁自顾不暇,救援无力。箭营五人见陆大安不妙,

集中了箭矢往这边攒射,却被那金将亲兵拨打挡住。
  陆大安心道不好,心下一横,准备撤刀用己命拼金将一伤。心思方停,手上

乍动,对面刀上忽然力道全消。陆大安起身举刀就要往前反劈过去,忽然远处听

折翎暴喝一声「退」,遂毫不思量,回身就跑。出砦的白衣砦丁在战中见陆大安

勇猛善战,心中都隐隐将他奉为主心。此时见他退却,亦皆生退心。箭营一阵连

珠羽箭洒出去,将金兵进击之势缓得一缓,白衣砦丁得以全身退去。
  金兵整队欲再追,却被那金将抬手喝止。金将看了看自己身边被无翎箭穿盾

入胸,正躺在地上切齿忍痛的亲兵,眉面抽动,向砦左峰上喊道:「你,射箭很

好!我,扑散,围你不住,可惜!」
  金将扑散所言虽是语调怪异,词难成句,可中气却甚是充沛,密林山间尽是

回响。折翎闻言失笑,亦扬声道:「今日承蒙款待,自当铭记!不日,折某定有

所报!」
  折翎说话,扑散只直勾勾看着崖上,待身边一亲兵附在他耳旁耳语几句,方

冷哼一声,挥手下令撤兵。崖上风慎看着金兵依次而退,向前一步道:「扑散撤

兵,何不借机掩杀?」
  折翎凝视崖下道:「金军整肃,非同等闲。我砦中惯战之士仅二十余,追则

必败。」
  风慎眼珠一转,再道:「此时扑散无备,将军何不射之?」
  折翎一笑,收弓撤箭道:「不瞒先生,以气御箭,损耗真气甚巨,虽强却不

能久。扑散所处之地,已在我射程外,适才那一箭本应穿盾射死那金狗……」
  风慎不待折翎说完,拱手截断道:「风某无知,将军恕罪!」
  折翎忙转身回礼道:「先生说哪里话?先生尽心竭力,折翎求之不得!还望

先生后勿难言,始终教我!」
  风慎眼中射出复杂神色,片刻后一揖到地,回身呼喝砦丁摆布守具。此时砦

外陆大安等人已渡了护河回砦,砦门一闭,山崖上所有人方松了口气。几名砦丁

发现王锦腿上中刀、行动不便,赶忙上前搀扶。折翎招了名砦丁去喊大夫为王锦

包扎,又安慰王锦几句,这才自崖后下崖。
  砦墙内,陆大安等十余人已是血透征衣,正在一旁由箭营五人裹伤。赵破在

砦门后不远将奔逃而回的那许多人拢在一处,一边清点伤亡,一边咒骂教训。奔

逃之人面上多有愧色,哭泣者亦不在少数。见折翎至,纷纷行礼甚恭。赵破转身

道:「将军,清点已毕。这群逃卒死了七人,重伤三人,余者皆轻伤无碍。赵破

领军不利,请将军责罚!」
  折翎心内转了个念头,摇手叹道:「今日扑散设局欲赚我,王赵二兄只是恰

逢其会,何来责罚一说?不过,今日临战者皆是七尺汉子,却望敌而窜,内中竟

无一二有胆的好汉么?」
  砦众闻言,尽皆色变,有愧色更重者,亦有不服而怒者。赵破先亦变色,后

做恍然。折翎扫了众人一眼,转头扬声问道:「大安,你与出砦接应的兄弟每人

赏酒一壶、肉三斤可好?」
  陆大安正坐在地上被郝挚用布条勒的呲牙忍痛,闻折翎喊话便一使力跃起道:

「好!」他身旁十余个砦丁亦跃起道:「谢将军赏!」
  折翎哈哈大笑,再道:「吃饱喝足,好睡一场,夜里与我一同出砦劫营可好?」
  陆大安看了看左右,咧嘴与十余砦丁同道:「甚好!」
  折翎转回头对面前众人道:「似这般方是大好男儿!」
  众人中有一人闻言顶撞道:「那时金人来得快,我等只是猝不及防,再加未

携兵器,故而逃窜。若是有所准备,又有兵器在手,怎会不拼他娘个鱼死网破?
  将军说我等不是好汉,好没道理!」
  折翎上下打量说话人一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方面阔口、虎背熊腰,一

脸不忿的站在队中,遂凝视问道:「如此说,今夜你可敢与我出砦劫营?」
  说话人将胸膛一挺道:「有何不敢?休说我敢,我身边兄弟,个个都敢!」
  说话人话音方落,便激起汹涌群情。众人皆捶胸扬手,口称愿往。折翎也不

言语,静待众人声息,指说话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人大喇喇将手一拱道:「在下章兴,砦中兄弟都喊我老坑。」
  折翎笑道:「老坑?好!你可敢担责?」
  老坑向前一步道:「但凭将军吩咐」
  折翎道:「在这一众人中选出真正敢战之士。不拘多少,整队与陆大安等人

合在一处。一个时辰后,我来整队。」
  老坑道:「将军放心便是!」接着咂咂嘴,又要说话。折翎用手一指,笑道:

「酒肉却是没有!想要酒肉,自己来挣!」
  老坑嘿嘿一笑,左顾右盼大声道:「兄弟们,夜里与我一同挣酒肉去!莫要

让人瞧扁了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发喊,一时杂乱不已。折翎回身拍了拍赵破肩膀道:「言语冒

犯,赵兄勿怪!」
  赵破摇头对折翎示意无碍,继而问道:「今夜劫营,会不会太急了些?」
  折翎面色由轻松转作沉重,压声道:「虽然适才老坑所说属实,但砦丁怯战

亦是实情。若无一场砦丁亲历之胜,这砦子恐难守住。砦外金人只是先锋,大队

尚未开至,这场胜自是越早越好。」
  赵破颔首道:「将军所言甚是!」见折翎面色沉重,顿了顿岔开话题道:

「片刻之间便已将众人战意挑起,将军所用之法甚是巧妙啊!」
  一旁冷眼静观已久的李豫忽嘀咕道:「有甚妙处?还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慷我诸葛砦之慨!」
  折翎闻赵破言,已是面色一滞,李豫低声入耳后,更是摇首低眉,痛心道:

「请将不如激将!此法乃云儿教我!」
  李豫闻声失语,连惯常的冷哼也忘了。赵破自知失言,正欲劝解,忽闻一声

尖啸自砦中远处传来。赵破不知所以,折翎却闻声一惊,飞速道:「安鸿示警,

我去看看。赵兄与李兄弟请谨守砦墙,切莫轻出!」言罢提起轻身、飞掠而出。
  随着折翎行路,啸声不时传来,内中却没了惶急之意,只是为来人指示方向。
  折翎循声来到自己房前,门户洞开,魏庆不见。急冲进房中看时,只见魏庆

左目流血,委顿在桌旁。安鸿守在床上巧云尸身旁边,手中捏着一根金针,满面

警惕。
  见折翎近前,扬了扬手中金针道:「娜娜为此!被我打了一掌,有伤,不重。」
  折翎问明巧云尸身安好,又探查了魏庆伤势。待知他左目损伤颇重、已眇然

难医,心中不禁懊恼不已。正欲措辞安慰魏庆几句,魏庆已歉然道:「实不知胡

女居然有奇诡武艺在身,吃她偷袭以致如此!所幸安公子及时赶到,未让她触及

云夫人遗体!」折翎止住魏庆说话,准备将他扶去静处调养时,赵破一阵风般出

现在门口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砦丁来报,养伤的两位箭营兄弟被胡女所

袭,重创……身死……」
  折翎安鸿闻言变色,魏庆倏地起身,恨恨低喝了声「妖女」便一个纵身奔出

房门,直奔谷山李七养伤之处而去。折翎怒喝道:「赵破,使砦丁大索全砦!见

了克里斯蒂娜,立斩!」赵破轰然应诺、转身将去之际,折翎又扬声道:「且慢!」
  顿了顿再道:「随我来!」
  折翎回视,安鸿会意道:「我不离开,大哥放心!」折翎也不多言,带着赵

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克里斯蒂娜居处破门而入。屋中椅内的晓月被骇了一跳,见

破门而入者乃是折翎,登时喜上眉梢,起身快步朝门口走过来。不料折翎面色铁

青,扬手便是一掌挥出。晓月只觉得劲风如刀、扑面而来,别说动作,便是连呼

吸都不得畅快。花容变色蹙眉瞑目之时,却又觉得面前力道一偏,被带着打了几

个旋,跌倒在地。
  折翎接安鸿示警赶回后连闻噩耗,心中既伤且怒。伤者,箭营余子一残两丧;

怒者,自己忽视巧云临终言语、未即刻处置克晓二女,以致有此祸事。此时虽不

能明锣明鼓大索克里斯蒂娜以免动摇军心,但可抢先于晓月处亡羊补牢,以免重

蹈覆辙。待含忿而至、一掌挥出,却并未感到有任何抵挡。弹指间往晓月脸上一

瞥,见其容颜惨淡、泪痕犹在,不由得心头一软、手掌略偏。
  晓月心惊,赵破待命,皆寂而无声。折翎回掌凝视晓月,心中一时是晓月平

日乖巧,一时又是郝挚手中举着的披帛,一时是晓月昨夜灯下的墨笔涂鸦,一时

又是巧云死前那一声「晓月娜娜皆不可信」。千回百转,终是难决。半响,叹口

气道:「吩咐砦丁看守,不许她离开此屋半步!」说罢,转身离去。赵破唿哨一

声招来两名砦丁,吩咐了看守再寻折翎,哪里还有踪影。
  折翎脚下比心中更急切,不一时便已到了箭营众人居处。那房外已经围拢了

一群人,多是白衣,见折翎至,不约而同让出条通路来。折翎大步流星冲进人群,

只见房门外郝挚抱着头蹲踞于地,双手狠狠的纠扯着髻旁头发;高诵立在一旁,

目中含泪,双手颤抖。折翎心中一寒,抬步迈进房中,室内情景入眼,霎时血沸

怒起。
  谷山左胸,被不知什么利刃挖了个碗口大的血洞,肉碎如糜、白骨森然。李

七喉头插着一根金针,所余一臂,被硬生生扯下丢弃在一边。四壁之上,俱是喷

溅鲜血;腥气散在空中,使人欲呕。折翎懊愧而怒,怒极反笑,霍地转身问道:

「魏庆呢?」
  高诵闻折翎发问,再难忍目中热泪,哽咽道:「魏庆往房中看了一眼,便去

寻那……那……那胡女了!他的眼睛……」
  折翎容色一黯,摇手示意高诵不用再说,转对一白衣砦丁道:「传令下去,

全砦人在砦墙处集合,不得有一人遗漏。」待砦丁应诺,其他砦丁散去后又对高

诵道:「将箭营兄弟全都唤来,送谷山、李七一程,也好将他们两个好好安葬。」
  高诵擦泪离去,折翎与郝挚各怀心事一蹲一立,宛如木雕泥塑。未久,除魏

庆外,箭营众人齐飞奔而至,屋中哀声令人闻之心碎。陆大安抽刀在手,狠狠地

砍在床上吼道:「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屋内众人纷纷随之怒吼,声震屋瓦。蹲在屋门外的郝挚闻声霍地起身,却不

料双腿已麻,一跤跌倒。折翎探手过去,想将他拉起。本以为郝挚眼中应满是愤

怒,故自己眼中带着一份歉疚,不料四目相对时见他眼光空洞,竟是一丝情绪也

无。郝挚借力站起,折翎探问再看,却看见赵破叉手垂头立在郝挚身后不远,遂

拍了拍郝挚肩膀,走到赵破处问道:「我有一事相询,请赵兄定要如实作答!」
  赵破面色沉重,点头道:「将军请讲。」
  折翎道:「我与云儿相识之时,克里斯蒂娜已在她身边做琴师。这女子究竟

是不是诸葛砦中之人?」
  赵破摇头,答非所问道:「适才砦中亦死了四人!一老者,一男丁,两妇人,

皆是金针在喉,死状甚怖!」
  折翎一怔,继而深施一礼道:「无端猜疑,请赵兄恕罪!适才我恐砦众惊惧、

动摇军心,更恐这胡女原是砦中人,故止了赵兄大索全砦之事。如今砦众在此处

围观、知此事者甚众,我心中结亦结了,还请赵兄、王兄传令举砦大索,更兼安

定人心!」
  赵破还礼道:「将军说哪里话?若我是将军,逢此事亦会疑虑。还请将军放

心,砦中所余皆是同心抗敌之人。如今砦中亦有被害者,更是感同身受,大索之

事,义不容辞。至于安定人心,将军交予我与王锦二人便是!」
  折翎点头道:「这胡女狡猾残忍,我怕她入夜再来杀戮……」
  赵破亦点头,截断折翎道:「将军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砦中虽有一套应

内敌的法子,却数十年未曾用过,恐是有隙……」
  折翎会意道:「大宋军中有结营巡哨之法,应可稍补阙漏,我使高诵助你。」
  赵破道:「如此甚好!适才我已听砦丁传令集结,这便去砦墙安排一切。」
  折翎道:「赵兄辛苦,高诵随后就到。」
  赵破拱手离去,折翎转身入房中安慰了箭营众人几句,便吩咐将谷山李七尸

身用被子裹了,抬到中坪自己居所处。安鸿闻声而出,见了二人惨状亦是大惊失

色,悲恸不已。众人七手八脚在清晨折翎掘的坑边又掘了一坑,继而填土埋尸,

使谷山李七入土为安。
  此时阴云大合,密布空中,如沙滩潮头浮沫般层层叠叠压在山间林梢之上,

似已与树间轻雾连为一体。山风穿林,草木呜咽,似边塞羌笛,又若百鬼夜哭,

与两座新坟前众人悲声合在一处。折翎凝视二坟,俄顷又将眼光转向房中。思及

短短两日夜间心头挚爱、生死弟兄俱是天人永隔,不由悲从中来。可这悲戚到了

七窍处却难以宣泄而出,反是又转回内中,惹胸口一阵烦闷。如此往复不休,整

个身子被悲烦填满,魂魄灵台似乎也被忧闷淹没。
  安鸿见折翎怔怔出神,恐他伤心过度,把其臂开口道:「大哥,保重身体!」
  折翎吃他一惊,深吸口气将胸中烦闷暂压道:「二弟放心,我自省得。」
  安鸿见他口中虽答,但心神仍是不属,正欲借他事分其心神,抬眼却见屋角

处转出个人来。定睛一看,乃是魏庆。箭营众人大多数尚未知晓魏庆被克里斯蒂

娜伤眼之时,此时见他眇一目、目下颊上血痕犹在,遂一拥而上搀扶问讯。魏庆

也不理会,穿出人群来到折翎面前。折翎关切道:「如何了?」
  魏庆施礼懊恼道:「属下循着死去砦丁尸体一路追去,却还是丢了踪……」
  折翎摇手打断道:「我是问你伤势如何。」
  魏庆闻言一愣,折翎续道:「这胡女伤你一目,损谷山李七,我定要将她碎

尸万段!不过,你目伤不轻,切莫再单身独寻,以防不测。」说到此处,略略扬

声对场内众人道:「你等亦是如此。」
  众人应诺,独魏庆不语。半响,方如下定决心般单膝跪倒,抱拳道:「将军,

我有一事禀告!」不待折翎说话,又续道:「我乃吴玠吴经略贴身侍卫,富平战

前奉吴经略之命隐于箭营兵士中归在将军麾下,若察将军有随府州反宋降金之意,

便将将军刺杀、以绝后患。富平战败,于乱军中随将军来至此处,心中仍念吴经

略之命。前日议事厅中,我见将军情状,方知吴经略所疑不实,将军定与府州反

叛事毫无干系。当时欲向将军坦承一切,怎奈乱事频发,不得其便。今日得将军

关怀,再不说明,怎堪为人。魏庆乞为将军麾下走卒,抵抗金狗,再无二心,还

请将军恩准!」
  折翎静听,面容由惊转喜。魏庆话音方落,叩首于地。折翎坦然受了魏庆三

拜,将他扶起视其目郑重道:「前事已矣,今后同心!」待魏庆颔首回应,又将

眼光在箭营众人面上一一凝视。折翎每看一人,其人便抱拳回望,待六人皆抱拳

而立,折翎扬声道:「好!自此刻起,你我兄弟便将家国事共扛于肩!内诛胡女,

外御金贼!」
  场内诸人皆随折翎大呼,待折翎吩咐下守御及教砦丁结营自保事后便纷纷散

去准备。魏庆不顾眼伤,亦要与众人同去砦墙。折翎心中忽闪起一念,遂将魏庆

唤住问道:「安鸿求援,仅携了我与风慎各一封手书。吴经略军离此较近些,但

适才听你所言,却显然信我不过。若是你随安鸿同去,一来可复命,二来可代我

言明心怀,求援事必可事半功倍。只是你眼伤方被……」
  魏庆听到此处,截断折翎言语,抱拳正色道:「尊令随安公子求援!」
  折翎见状,也不再多说,吩咐魏庆自去结束准备,转身对安鸿道:「二弟,

那箭阵密谱可收好了?」
  安鸿将衣襟略为扯开,露出怀中贴肉处一薄薄布包道:「大哥放心,我将这

密谱用油纸裹了一层,又用布包住藏在胸前,万无一失。」
  折翎颔首道:「此密谱中所记八门箭阵,乃我与云儿据诸葛武侯八阵图之法

共同参详而创。变化万端、奇妙非常,射敌酋及武功高强之人有奇效。密谱所书,

甚为详尽,但花溪峡外谷山……」说道此处,折翎看了看不远处新坟,顿了顿续

道:「谷山用箭阵八门阙一,却点醒我此阵可不拘泥而用。为七星、为五花、为

三才,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我心中有所构想,尚未

及书于密谱之上。我现将变化之法话与你知,你出山后若是得遇堪托付之人,便

将密谱连同其法传授于他……」
  安鸿本是连连点头,但听得折翎语中萧索之气越发浓重,最后几句大有托后

事之意,忙打断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清晨路上你我生死以待之约?」
  折翎会意,挤出微笑道:「二弟多虑了!我将神臂弓改良之法授与韩五哥之

时也是这般,此刻心情不佳,以至语气如此。密谱所记,我早已烂熟于胸,只是

担忧此密谱在砦中毁于战火罢了。那神臂弓改良之后,韩五哥为其取名为克敌弓。
  这密谱,二弟可也要那得授之人取个响亮的名字才好。」
  安鸿见折翎容色语气皆转轻松,心下稍安,亦笑道:「定不负大哥所托。」
  折翎听罢,招手示意安鸿附耳,将自己心中箭阵变化与他细细说了一遍。安

鸿依记忆复述,折翎听后指其错漏。如此几遍,直至安鸿记忆无误,方才罢手。
  安鸿闭目又将阵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转身看了看屋内、眼光又掠过屋外新

坟,对折翎抱拳行礼道:「如此,我这便上路。大哥保重!」
  折翎亦抱拳道:「二弟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安鸿颔首,提气飞掠,浅荼飒飒,衣袂飘飘,起落之间,渐渐去远,化作山

间一白点,终消失不见。折翎正极目远眺,遥送安鸿时,几名白衣人自房侧转出,

为首一人一瘸一拐,正是砦外腿上中刀的王锦。
  王锦带着几名砦丁来到切近,对着两座坟恭谨行了礼,才到折翎身边低声道:

「将军节哀。」
  折翎颔首问道:「王兄来此何事?」
  王锦道:「砦中胡女肆虐,小人恐长公主尸身有损,故此来请示将军。议事

厅后有一密室,乃是存放我历代门主牌位之处。可否将长公主尸身暂且存放在彼

处,以保无虞?」
  折翎喜道:「如此甚好,我正忧心此事。多谢王兄告知!我去抱巧云出来。」
  王锦连称不敢,继而为难道:「门规所限,将军恐进不得密室。」
  折翎道:「我至议事厅前大石处,余下路程,有劳王兄。」
  王锦不迭应允,同折翎一道携了巧云尸身至上坪议事厅前。折翎等在大石处,

待王锦与随行砦丁出厅,问明稳妥,方才一同离去。
  不多时来至砦墙,多数砦众已散去,只余箭营、随陆大安出砦死战十余人及

老坑等溃兵仍在墙下等候。折翎将风慎、王锦、赵破、李豫招来跟前,共同商议

定下出兵六十之数,一众溃兵竟因能否随战争执起来。折翎见军心可用,便弃了

适才断后那十余人,欲将溃兵全数带上。一旁风慎皱眉悄声道:「将军,除箭营

六人外,皆用刚刚溃于军前的逃卒,会不会太过冒险?」
  折翎道:「金军不识地理,又兼后勤已失,定是兵无战心,此我等必胜一也。
  今日砦前三百金兵围我三人,虽看似勇猛,却徒有其表,与富平相比,锐气

全无,乃至功败垂成,此我等必胜二也。溃兵请战,军心可堪大用,此我等必胜

三也。
  再加赵兄领路,箭营随行,更可出其不意。不论战果如何,此战后砦中亦可

添数十敢战之兵。随大安断后者,俱是能战之士,留诸砦中,更添防那胡女之力

助,我心中亦安稳些个。」
  风慎捻须道:「将军所言有理!那箭营与砦中弓手可要打混调配?砦中弓手

亦多未经战,由将军选两名箭营老卒带出历练也好。」
  折翎赞同道:「合该如此!晏虎郝挚带一队弓手与我同去,余人带一队弓手

守砦。」
  在一旁偷听的陆大安听到此处,忍不住叫道:「将军,我亦要去!」
  折翎闻声,笑斥道:「休得呱噪!此次劫营,你暂为队正。」又转头对队列

中的老坑道:「你为大安之辅。」
  陆大安得令,欢欣雀跃,就在墙边找了个平坦处,将刀枕在头下,不多时便

鼾声大起。晏虎郝挚得令后先随王锦去墙上选了一队弓手,而后依陆大安之态,

亦是睡去。老坑及一众预备出战的砦丁虽是学样躺在一边,却是个个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折翎及众人计议,赵破随军出战,风慎王锦守砦,李豫大索克里斯蒂娜。安

排已定,众人各司其职,赵破亦去歇息。折翎在陆大安身侧一块石上盘腿打坐,

调息运气,只待李豫以锣传讯,便赶去手刃克里斯蒂娜。可体内周天流转,空中

红日渐西,也无丝毫动静传来。又行了几个周天,耳听高诵在耳边轻轻唤道:

「将军,时近二更。」
  折翎吐纳毕,只觉神清气爽。睁目见赵破已至,便吩咐整队。放眼看去,除

赵破及箭营三人外,个个眼袋浮肿,显是未能安睡。不过个个都是摩拳擦掌,一

副跃跃欲试之态。折翎与赵破一同,临时立了几条令行禁止之规,便领军出砦。
  赵破在前领路,行了几里,扬手示意。折翎凝神于目,远处林中,依稀有火

光跳跃,遂下令人人衔枚、散成几队蹑足向前。折翎赵破眼力皆佳,于暗处解决

了几个金人哨探。悄没声向前摸去,看看金人营帐已在一箭之距内,折翎刚要下

令放箭射篝火旁金兵,赵破忽一拉他衣角,低声道:「不对!」
              第十章破营杀将
  折翎卸枚,问道:「怎么?」
  赵破道:「前些日我曾与金人共结营多时,熟悉其法。金人营帐虽是大小各

异、无规难计,但夜间二十五人共用一火却是常态。此拨金兵数目恰是千人,营

火应是四十。可眼前营火不足三十,除却累日死伤,仍是缺了五六火。不怕将军

怪罪,得长公主令后,我孟门弟子虽多数回砦,但亦有些不肯奉令、滞留于金营。
  此刻砦中缺了的百余金人许是由留营弟子带着,去截断了通二里驿的小路,

意欲绝诸葛砦外通之路。安公子只带了三人同行,众寡悬殊,恐有疏漏。趁此刻

战端未启,将军速速撤军,使一队人马往援方为上策。」
  折翎目视前方,盯准了几个目标,使晏虎郝挚传令弓手后方道:「赵兄所言

极为稳妥,却是对我那二弟有所不知。他若不是得名师以独门内功心法相授,吐

纳修行间压制了骨子里嗜杀的性子,江湖上不知要因他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可他

修成了这功法,若想杀人更是无人可挡。若非千军集结硬撼,则皆是自寻死路罢

了。」
  赵破闻言,脑中浮现安鸿温文尔雅样子,一时愕不能语。折翎看着他微微一

笑,在他耳边吩咐一番,而后长身而起,弯弓搭箭直取营中火边一金兵。金兵应

声而倒,其同伴惊骇四顾,措不及防之下被乱箭射倒一片。
  ……………………………………………………
  安鸿见两名汉子自草丛中潜回,微笑问道:「二位兄弟,探查的如何?」
  其中一黝黑汉子抱拳道:「安公子,金人篝火五堆,应有兵百二十余。」言

罢,面色踟蹰。另一精瘦汉子见状续道:「金人营左,是我孟门未归营的弟兄。
  安公子,金兵众多且当道下寨,我等只得四人,既绕不过又打不赢,不如回

砦搬救兵吧!」
  安鸿闻言摇首,回视魏庆道:「你眼疾如何?」
  魏庆道:「万事无妨,请公子吩咐。」
  安鸿点头道:「随我破营!」
  魏庆重重点头,那名黝黑汉子急道:「公子三思!」精瘦汉子亦急道:「切

莫伤了我门中兄弟!」
  安鸿起步道:「你二人跟在我身后,金兵来不必管,若是你门中兄弟来,则

劝止便是。」
  魏庆抽出袖中铁锥,紧紧跟随言罢离去的安鸿。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亦无奈

跟上。
  安鸿魏庆轻身功夫高超,一路上为了等待两名汉子带路,故行的缓慢。此刻

全力施展,两名汉子几息间便已被甩出好远,只见前面一白一褐两个身影于林间

夜幕中纵跃起落,转瞬不见。两人发足狂奔追赶,才数步,已听见前面营中惨叫

呼喝声交杂,兵刃相交声乱鸣,隐有血气随风入鼻。又奔数步,入耳声音反渐远,

血腥气倒是越来越浓。又是数息,二人奔到营边,场中篝火犹旺,却全然不是自

己适才探营时的样子。火旁帐外,伏尸处处,断手损脚及各种兵刃丢散在被鲜血

染红的草叶土地之间。营盘正中,安鸿持剑、剑光霍霍,魏庆持锥、锥风森森。
  一阳一阴,一磊落一阴险,一潇洒一拙朴,无情收割金人性命。营角一宋人

装束老者已经收拢了约有十人,一不列阵、二不相助,只各持兵刃,警惕地站在

一边。
  安鸿与魏庆趁敌不备,偷袭颇有成效。待金兵反应集结、有所抵抗之时,兵

丁之半数已尸横当场。安鸿武功高绝,手下亦不留情,剑每出必染血。魏庆久在

沙场,每招每式均实而不华,丧命其锥下之金兵亦是不少。金兵自恃偏僻险阻,

毫不设防,此刻虽被安魏二人杀的狠,却终显出百战精兵的样子。长短兵刃夹杂,

勉强在一面帐幕旁列出个阵势,总算是守得性命。
  安魏二人再鼓而衰,一时突不破金兵阵势。倒退几步略稳阵脚,魏庆收锥将

背上山桑弓取下,扯出一支白翎箭,也不要准头,往金兵阵中便射。金人列阵仓

促,三十余人却只得两面骑兵旁牌,余下皆是刀枪。敌我相对不过数步,只觉弓

弦才响,箭已穿胸,实难以拨打遮挡。如此被射死几人后,有十几个发狠的弃阵

而出。安鸿仗剑挡在魏庆身前,或划或刺,或挑或拨,无一金兵能躲过照面之厄。
  魏庆出砦,只携了白翎一筒,待安鸿清了眼前,一筒箭堪堪射光。余下不到

十名金人见攻守皆丧,一时心惊胆颤。不知哪个先发了声喊,一众金兵竟四散奔

逃。
  安魏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夹路追了下去。
  此刻两名汉子早已追到安魏身后,见自己帮不上忙,便从远端转过二人身侧,

各持兵刃立在金阵与几名宋装人众之间。待金人四散,忙回头向为首那老者行礼。
  那老者瘦削精干、须发皆白,正是昨日砦前坡上被折翎饶了性命那一名。老

者也不搭理两名行礼的汉子,只负手与后,面沉似水地听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惨

叫。
  片刻,一切归于静寂,只余营内篝火中木柴噼啪。又半响,两人自黑暗中转

出。魏庆全身是血,火光映面,状若地狱幽冥般狰狞;安鸿却依旧是长衫飒飒,

衣上竟似连一丝尘土也无。老者待二人至近前,缓缓抱拳。魏庆冷目凝视、无动

于衷,安鸿还礼道:「前辈,不期相见于此。」
  老者冷哼一声道:「小子,你待如何?」
  安鸿低头略思后道:「过路而已!金人是我大宋仇寇,见即杀之而后快。嫂

嫂临死前,曾叮嘱大哥莫伤孟门弟子。嫂嫂之言,安鸿不敢有违,只是对前辈有

一言相劝。前辈或进砦中,与我大哥同守险隘,据金人于外,解蜀中之厄;或率

身后众人退出山中,两不相帮。此二者皆为好出路,如今砦中孟门弟子已遵我家

嫂嫂遗命,与箭营一同戮力抗金。前辈又何苦痴迷不悟、为金人卖命?言尽于此,

还请前辈思量!」
  安鸿说罢,便招呼两名汉子赶路。老者看着两名汉子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亦不阻拦。正在老者若有所思之际,身后一人越众而出,指着刚好走在火光亮处

的安鸿叽里咕噜的吼叫了一番,状若癫狂、颇为激动。安鸿四人一愣,止步回望。
  老者面色忽变铁青,扬声愤然道:「小子,我且问你。十数日之前,花溪峡

外,那苍髯赭衣老者可是丧命你手?」
  安鸿微做思索,点头道:「不错!那老者与金人一道追杀我箭营兄弟,以至

一死两伤。我……」
  老者听到此处,戟指怒目、颤声打断安鸿道:「好!好!好!一饮一啄,自

有天数!若不是牙吾塔先被我师弟打晕,他便不能装死逃过一劫,如今更不能指

认你这贼子!我青城四杰,立誓同生共死,却不料四师弟折在你这小贼手中!纳

命来!」
  老者口中最后三字一字一顿,方出口时人方轻身,最后一字说出时,剑光已

经笼在安鸿头顶。安鸿不愿与其交手,提气向后飘飞讶道:「青城四杰在江湖上

消失已有二十余年,怎地却襄助孟门?又怎地甘做金人走狗?」
  老者闻言冷冷一笑道:「我四人本就是孟门众人,学得武艺自然回门中效力!
  你这……」言未毕,忽觉身左劲风阴冷。急向右退,却还是被魏庆手中铁锥

划开了肋上衣物。老者站定,视衣暴怒道:「又是你这贼子!今日我必将你二人

碎尸万段!」说罢,持剑使一招风过松直取魏庆。
  安鸿见老者独战魏庆,自忖不便相助,遂站在原处不动。不料老者身旁众人

齐喝了声「为四长老报仇」便一窝蜂涌了上来,只得叹口气持剑相应。魏庆精擅

暗杀行刺,虽是两度偷袭老者成功,但真实艺业却不如老者远甚,又加左目新眇,

不一刻便已险象环生。好在魏庆出招,式式以命搏命,老者又是有伤未愈,故拿

他无可奈何。一旁安鸿独对众人游刃有余,只是不愿痛下杀手,仅用剑柄、双脚

将身周人击退,一时难以得脱。
  随魏庆来的那名黝黑汉子听老者与安鸿对话时不停喘着粗气,待众人混战,

重重的嘿了一声,抽刀便要向前去。精瘦汉子一把将其拉住问道:「你待做什么?」
  黝黑汉子道:「自然是与大伙一道,为四长老报仇!」
  精瘦汉子将他一扯道:「长公主遗命遵折将军令守砦!折将军令我等求援,

你忘了么?适才安公子不是说,四长老当时也杀了箭营之人。求援事大,怎可因

前怨私废?」
  黝黑汉子听罢,回手虚晃一刀,怒道:「咱家心里可没有你十二那么多弯弯

绕!无论何故,杀我孟门的人也不能白杀!你忘了幼年入孟门时起的誓了么?」
  十二见刀光晃眼,只得松手放他去。想想眼前情形,却是无解。正进退两难

间,忽然发现一身影悄悄自亮处没入黑暗。定睛一瞧,原来是适才挑起事端的金

人牙吾塔。回头再看战团难解难分,叹口气狠狠心追着牙吾塔去了。
  黝黑汉子持刀前冲了几步,发现十余人将安鸿围了个水泄不通、无从插手,

遂转向魏庆与老者战处。待了一待,恰好老者一剑将魏庆向自己这边逼退了些步,

心下大喜,向着魏庆脊背一刀猛劈下去。
  魏庆正全神应付老者,不料背后有人偷施暗算,仓惶间侧身去躲,却还是被

黝黑汉子砍伤了左臂。老者与黝黑汉子前后夹攻,魏庆渐渐不支,一路往营外败

退。一旁战团中的安鸿见状,再顾不得许多,手中剑在身周画了个整圆守住所有

攻来之势,紧接着一脚踢飞面前孟门弟子,如游龙般飞出战团,剑锋直指老者后

心。
  魏庆被伤,老者得势,正要突施狠手将其击杀,却感觉身后杀气逼人,无奈

下只得回剑防身。安鸿一剑刺来,于火光照映中宛若惊鸿,瞬息之间,连刺老者

十一剑。十声剑剑交鸣之清脆响声密集如一后,第十一剑正中老者左期门穴,发

出噗一声闷响。老者踉跄后退,步履间歇运气化去自剑尖侵入体内的真气,待站

定时唇角已然溢血,竟是震动了早前内伤。魏庆得安鸿相救,压力顿轻。于安鸿

刺伤老者,停步不追之时,使手中铁锥将黝黑汉子刺了个对穿。一脚将尸身踢倒、

铁锥拔出,才发现自己被老者逼的真气散乱,脚下打晃、险些摔倒。
  安鸿将剑反手收在臂后,目视老者冷冷道:「你孟门长公主生前与我大哥琴

瑟相和,如今两方又携手抗金,份属同盟。之前你我交战,多有损丧,亦当各安

其命。你将前事纠缠,我却不欲再做杀伤。不过若你执迷于此,休怪我剑下无情!」
  老者闻言,仰天大笑,狠狠道:「我孟门联金伐宋,眼见功成。长公主定是

受了你等奸诈小人蒙蔽……哼哼,说不定便是你等害了她性命,假传令旨,使我

孟门自相残杀!」
  安鸿道:「砦众举丧奉命,金人小营中孟门子弟大部归砦,你还看不清么?
  我大宋儿郎,不分孟门西军,皆应奋起抗敌。怎容得尔等倒行逆施,与金狗

作伥,使华夏沦丧?」
  老者闻言再笑,喝到:「我等大好男儿,怎会是奸诈宋人?灭宋平分天下,

生聚廿载伐金,这等华夏荣光又岂是被掳为猪狗的赵家人可比?多说无益,看剑!」
  老者借着言语的时间调息已毕,说罢欺身上步,一招芙蓉锦绣,舞开一朵剑

花罩住安鸿。
  围安鸿的十余人听了老者与安鸿说话,先是愤怒,继而迷惘,最后又现出无

比的狂热。此刻见老者动手,便也吼叫着一拥而上、围了魏庆乱战。魏庆不似安

鸿那般好相与,手下毫不留情,一对铁锥上下翻飞,顷刻间便刺倒了数人。余人

胆寒,再不敢靠拢过近,借着手中兵刃长度之利远远围着,堪堪与魏庆战了个对

等。
  安鸿与老者交相往复,过了十余招,一如那日砦前斜坡之上。老者适才被安

鸿逼退,心知他此时未尽全力,又见那边弟子被魏庆杀伤过半,不由心中烦躁。
  急切抢攻之中,反失了自家剑术精要,破绽渐多。安鸿觑得真切,运剑自中

路直突而入,刺中老者握剑手腕。老者吃痛,宝剑虽仍在手,动作却为之缓慢变

形。
  安鸿再几剑分别伤了老者肩臂几处大穴,使其双臂难起、空门大露,方震剑

指其咽喉,喝到:「统统住手!不然,这老人家性命难保!」
  孟门余下众人闻声,纷纷停手向安鸿叫骂。魏庆冷哼一声,作势欲扑。众人

惊惶之下退了些步,顾不得口中言语,皆紧张做防备之态。十二此时从营外树林

中冲出,手提一人头,呼道:「安公子不可!」
  安鸿尚未答话,老者已怒喝道:「十二,你与赵破等狼心狗肺之徒皆是大师

兄之徒子徒孙,家中亦代代为孟门子弟。如今竟敢违背左使与大师兄之命,实为

欺师灭祖!」
  十二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泣声道:「二师公,我……」
  老者嘿嘿冷笑,打断十二,对安鸿道「我引两路金兵至诸葛砦,使命已了。
  今日技不如人,报不得四师弟血海深仇,却也不能被你等恶徒折辱。我孟门

子弟,有死无降!」话音未落,便将咽喉撞上剑尖,霎时间血溅五步。安鸿大惊

撤剑,却哪里还来得及。
  孟门众人见老者尸身倒地,悲痛大哗,皆奋不顾身向前攻来。魏庆面无表情,

撞进人群中,不多时便杀了个干净。十二跪在一旁,瞠目结舌,傻傻呆呆的看着

眼前鲜血四溅,和土成泥。
  安鸿惊诧于老者举动,待回神欲止魏庆时已不及,遂皱眉一声轻叹。十二闻

叹,忽然一跃而起,先将手中人头掷向魏庆,接着便持刀冲了上来。安鸿恐魏庆

伤他,故轻身跃在魏庆之前,左拦右挡,见招拆招。未久,势若疯虎的十二咕咚

一声,脱力倒地。安鸿收剑,示意魏庆将其扶为坐姿,接着便以掌抵其背,运真

气助他恢复。
  盏茶过后,十二微微醒转,环视周遭,默默流泪。安鸿见他恢复,歉然道:

「如此,非我所愿!」
  十二哽咽应道:「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与安公子无干!」用手一指魏庆,怒

目道:「只是恼恨这厮痛下杀手!我孟门弟子见二师公死于非命,悲愤之下才冲

上前。我孟门与你结盟抗金,你怎能下如此狠手?待金人退后,我必杀你以报此

仇!」
  魏庆置若罔闻,只冷冷看着十二。安鸿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岔开问道:

「适才你二师公死前,说引两路金兵至诸葛砦,是皆在砦前安下营盘了么?」
  十二眼瞪魏庆,口中答道:「那千余金兵是一同来到,并非两路。」
  安鸿吸了口冷气道:「不好!大哥并不知金兵援军已至,今夜率众劫营,或

恐有失。魏庆,你可记得来时道路?」
  魏庆颔首道:「记得。」
  安鸿飞速道:「甚好!你尽快回砦,将此消息禀告你家将军。若是兵马已出,

便请守砦之人速去接应。万不可使你家将军有失!」
  魏庆亦知紧迫,抱拳行礼,便要离去。行了几步又止住,自怀中取出一面杯

口大小铜牌抛与安鸿道:「此乃吴经略贴身侍卫腰牌,公子至军营出示此牌,便

可求见吴经略。」言罢要走,十二忽掷来一物,冷硬道:「此乃我孟门所用示警

火信!」
  魏庆接物在手,揣入怀中,向着十二郑重一礼,扭头便走。安鸿在旁诚挚道:

「多谢!」十二将头一扭,流泪道:「给火信又不是为了你等!守砦亦或劫营,

皆是我孟门兄弟!」
  ……………………………………………………
  「只射火旁,莫顾其余!休让金狗熄了营火!」
  折翎一声令下,本是分散的箭支渐渐集中成一波波箭雨,洒向火边之敌。营

中篝火明亮,化作催命之符,金人避之惟恐不及,个个东逃西窜、狼奔豕突。忽

一声队正呼喝,闻声之人纷纷取盾自保。十数息间,越来越多的兵士取盾结阵,

渐成规模。盾阵既成,慌乱亦消。金人队正留心营外洒来箭雨,每波仅有二十余,

等了几波,亦是如故,遂下令盾阵向营外逼出。喊话发令时,略为无备,将头肩

露出了些许。无翎一箭自黑暗处如电而来,将金人队正两个太阳穴射了个对穿。
  无人发令,盾阵步伐不一,露出些许缝隙。营外黑暗中大多箭支虽依旧打在

盾上,但每波中总有三支箭透隙而过,带出几名金兵死伤。
  搅扰片刻,金阵中又有一队正接替喊话,盾阵重归齐整,那三支箭亦无计可

施。盾阵又推进些步,看看已过营围,来在林木之前。夜色中忽飞出一箭,破盾

而入,射死盾后金兵,又将尸体带飞数尺。两支箭紧随破盾之箭,自缺口处射入,

收割金人性命。如是几番,金人又将盾阵向后退了些许,黑暗中那破盾之箭也似

难以为继,不再射出。金人队正见阵脚稳住,遂再发呼喝。盾阵后一直隐而不发

的弓箭手起身拉弓放箭,也不求准头,只是集中了向林木黑暗中回射。
  金人箭术,亦是强横,射程比箭营中人亦是不遑多让。若不是折翎与众弓手

藏在黑暗之中,恐已多有折损。折翎等躲避一刻,再回射一刻,几次下来,所携

箭矢眼见将尽。折翎环视左右箭筒,对身旁砦丁颔首示意。砦丁自怀中取出一枚

火信,扬手施放,花灿漫天。
  天上火信方熄,金人军营正中忽有几座帐幕腾起熊熊大火。营中金人,惊魂

方定,本以为盾阵在前可保无虞,不料营正中居然火起,登时混乱。营内火光之

中,趁适才金人慌乱时潜入的赵破砍翻几个金兵,大喊了声「杀」,便向营左杀

去。与此同时,营外亦是杀声大起,左右各一路人马,借着火光杀进营中。
  营左一路,二十余人,为首者乃是陆大安。一口朴刀上下翻飞,在火光中舞

成一条银龙,当者立毙、所向披靡。身后砦丁见他勇武,士气大振,一个个如狼

似豹,扑入营中。营右一路,亦是二十余人,为首者乃是老坑。队伍突入之处,

恰是金人伤兵所在角落。老坑砍翻一个金兵,看看周围,咧嘴笑道:「弟兄们,

咱们运气好,捡了个现成。随我杀金狗啊!」一队人若虎入羊群,尽意屠戮。
  金人盾阵见营中生变、惨叫连连,瞬时骚动起来。队正大声呵斥,却是压制

不住。折翎在暗中看了个真切,遂大喝声「放箭」,带着一众弓手将余箭一股脑

放出。金人盾阵被箭雨侵了空隙,死伤之下立时大乱,队正无奈下令后撤。折翎

借着此势,带领众弓手持短剑冲出林中,随后追杀。
  金人三路受敌、突变起于腹心,又兼夜色笼罩、分不清来敌数量,遂满营皆

乱。盾阵人众乃营中精锐所在,虽受弓手追杀,亦有大部退而不乱。金人队正见

局面已难以收拾,只得下令弃营,指挥尚在一处的盾阵人众在营中收拢散兵往营

后退却。折翎及陆大安见机较快,金人退出营盘便喝止追击,老坑所部正杀的兴

起,衔着金人队尾杀将出去。折翎大声呼喝,为时已晚。退入黑暗林木中的金兵

一阵乱箭射来,将冲在最前的几人射倒在地。老坑醒悟,带余部退回,懊悔不已。
  折翎见眼下与金人明暗易处,忙约束全军暂退。选了陆大安、晏虎、郝挚几

人去四处放火、烧毁营帐、阻断金人视线,又令老坑带人于砦中搜剿兵器粮秣。
  待众人分头行动,方拉赵破至一边道:「金人数量与适才赵兄所讲营火之说

大有不符!我度其数量,应在三百上下,且有伤者不少。依我本意,今夜劫营实

为骚扰,只杀些金兵使砦中兵士莫畏战也就是了,不料此时竟可以数十人迫其弃

营而去。交战时,你可见扑散了么?」
  赵破摇头道:「未见。开战前我奉将军令,去营右埋伏,却发现巡哨者颇少、

守把稀松,遂将队伍交给老坑,带了两名擅潜行的弟兄潜入。直摸进中军,发现

营帐内竟空无一人。恰逢将军发号,这才趁便点起火头。」
  折翎思索数息,忽有所悟道:「赵兄,自砦子通此处,可是只有来时那一条

路么?」
  赵破摇头道:「林地甚广,数径皆可通行。金营中尚有我孟门子弟,寻路却

是不难。」
  折翎吸了口冷气,沉声道:「不好!扑散怕是率兵趁夜取砦子去了!」
  赵破道:「将军不必忧心。砦子绝险,墙上又有防备,万万不是三五百人可

以攻下!」
  折翎道:「扑散乃久用兵者,怎会不知此点?他一意要去,定是……」
  赵破见折翎语焉迟滞,遂凝眉思量,不多时大悟道:「砦中有内应!」
  折翎颔首,刚要说话,忽然目光一闪道:「怕不是内应,而是援军!」
  赵破顺着折翎眼光望去,才发现两人说话间,砦丁已经在营中搜罗出恁多粮

食,远超千人所携,在一角堆得小山也似。折翎与赵破对视一眼,再不迟疑,下

令尽速收兵回援。砦丁依令将无法带走的所有物事付之一炬,霎时火光冲天。军

行已远,仍然可见天空染红半边。赵破回望叹道:「幸得金人伐木为营,空出许

多白地,不然这山火势头恐难扼制了!」
  折翎亦回望道:「山火便如同我等来袭,乃是金人需担心之事!走吧!」
  ……………………………………………………
  魏庆心中着急,于路低伏高窜、毫不停歇。到了约来时一半多路程之处时,

只觉真气难以为继,身上新伤及左眼凹陷中隐隐作痛。无奈只得停步稍作歇息,

待气力回复些许,再起身赶路。行之未远,天边明月破云而出,一瞬,又重回云

后。就在此刹那间,前方树后似有利器反光,微晃即逝。魏庆心生疑窦,蹑足绕

了个大弯摸到树后,只见两名金兵正在树后警惕地向外张望。魏庆抽出袖中锥,

轻身一跃,臂分左右,瞅准二金兵脑后刺下。金兵闻身后衣袂之声,欲回头已晚,

被铁锥自脑后至嘴中刺个通透,一声未发,死在当场。
  魏庆铁锥建功,双手一松,揽着二金兵尸体将其悄悄放倒。加倍小心了前行,

果在半里之外又发现两名哨探金兵。魏庆依样施为,却不料其中一个金兵颇为聪

明,闻声便矮身向外滚开,魏庆再出手已是不及。那金兵逃开之后也不出声,只

是在林木间绕着往诸葛砦方向奔跑。魏庆在后坠着急赶,眼见追上。那金兵绕过

一棵大木,木后两口刀让过金兵,无声无息的向着魏庆兜头劈来。魏庆闪身躲过,

正要还手突刺,又有几名金兵闪出攻击。这批金兵手头颇硬,一时间占尽优势。
  魏庆奈何其不得,心中又记挂报信之事,于是虚晃一招,转头扎进身侧林中

几名金兵随后追入,紧紧咬着魏庆不放。林中亦不太平,隔三差五总有一两名金

兵突出。十几株木过,围堵金兵已有数十。魏庆见此情形,心中更是焦躁,东杀

西撞之间,已来到砦前木栅不远。正欲冲林而出,身前闪出一长大人影,刀风凛

凛,寒气逼人。
  魏庆脚步倏地一停,硬生生化前掠为横纵。虽是避开刀锋,体内真气却是一

阵翻涌。长大身影那口刀毫不停歇,紧追着又是一记劈来。魏庆无力再躲,遂咬

牙将手中铁锥搭成一个十字,举高准备硬抗。谁知那人刀锋忽转,由竖劈化斜切,

缘着铁锥一头划向魏庆肩头。
  魏庆趁对方变招,足下用力,一个侧跃摔在地上。虽然狼狈,但终于脱出刀

影笼罩。对面那人凝刀不发,操古怪语气问道:「你,折翎?」
  魏庆不理,起身再奋力一跃,终出得密林。一日之内,战胡女、冲金营、愤

离丧、往返赶路、身眼被伤,终至强弩之末,只感足下发软,忙伸手扶了木栅站

稳。那长大身影迈步出林,云内微弱月光照于其面,正是金将扑散。他瞥了瞥魏

庆,摇头道:「可惜!」挥手示意亲兵围剿魏庆,又唤来一人叽里咕噜吩咐了几

句,接过一件黑褐色斗篷将自己全身罩住后,绕过木栅往砦前斜坡而去。
  魏庆所立之处,乃密林与木栅交接所在,离斜坡小径尚有段距离。此刻见扑

散装扮奇怪,上小径往砦子处走,心内只觉不好。方欲探手入怀,取火信施放,

得了扑散吩咐那人已与众亲兵一拥而上。魏庆游走接战,虽刺死刺伤几人,却难

耐金兵人多势众,身上腿上又添了些伤口,渐渐乏力,身法缓滞。金兵见他情状,

不愿为困兽多添伤死,只是围住他做车轮大战,意图将其耗至油尽灯枯。
  不一刻,林中深远处忽然传出一声闷声惨呼。木栅旁围攻的众金兵闻声皆怔,

而林中惨呼及兵刃相交之声越来越近、亦愈发密集。魏庆趁金兵分神,将手中双

锥奋力掷出,自怀中取出火信,便欲扬手施放。恰此时,林中两道身影破空而出、

杀入金兵群中,斩瓜切菜般放倒全数围攻金兵。一人毫不停歇,越木栅向砦子疾

冲;另一人扶住摇摇欲坠的魏庆,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安公子可是无恙?」
  魏庆定睛一看,扶己之人乃是赵破。摇摇头振奋精神,先将火信施放,后道:

「安公子单剑屠金营,安然无恙。得知金兵援军至,命我回来报信。」说罢心头

一松,晕厥过去。
  空中火信璀璨,化做尘灰下落。折翎一掌打死名金兵,跃在一大木枝杈上,

借火信微光瞰视砦前斜坡,不由大惊失色。砦前密密麻麻布满俯卧金兵,或用黑

褐色布块遮蔽、或浑身裹满泥浆,与土地浑若一体。金兵尾端在自己脚下不远,

前端已至护河,怕是有千五六百之数。近处一人见天上火信,一跃而起,刀指前

方做发令状,口中咿呀大喝。众金兵闻令跃起,野兽般冲往砦墙。几架歪歪扭扭

的厚木板经众人之手由后向前传送,离护河越来越近。
  折翎搭箭,射死一名抬传木板的金兵。正要搭箭再射,余光瞄到一箭飞来,

忙侧身让过。斜坡上扑散持弓大吼道:「折翎,来这,死!」
  折翎视作不见,充耳不闻,搭箭再射木板旁金兵,扑散亦是继续箭射折翎。
  折翎虽是分心避让,却依旧箭无虚发,怎奈金兵势众,难阻木板行程。望向

砦墙,依旧无声无息,黑暗一片,竟是一矢未发、一人不见,如同不曾望见火信

一般。
  扑散箭射折翎,连续不断。折翎望砦墙心急失神,躲避稍慢,被一枝箭划过

脸颊,带出一道血痕。扑散见状举弓大笑:「哈哈……破军!哈哈……杀将!」
  扑散正笑间,砦墙之上忽发一声喊,数十火把几乎同时燃起,照的墙上亮如

白昼。折翎扑散皆愕然,转头望去。墙下金兵亦多怔,攻势一缓。墙上弓手搭箭

垂弓、齐齐整整站做一排。正当中风慎右手持扇当腹,左手捻须,姿容儒雅,襕

衫被火光映的雪白耀眼,颇有神仙之概。只可惜脸颊青肿,手中扇乃是不知何处

寻得的农家蒲扇,不伦不类,使风采稍逊。
  趁众兵皆静,风慎眯眼喊道:「尔等狄戎,犯我疆土。可知此间诸葛武侯之

魂尚在?今日武侯附于吾体,定教敌寇片甲不留!」
  攻砦金兵连扑散在内,能说宋语的仅是凤毛麟角,说的通顺的是半个也无,

风慎这几句文邹邹的话语没一个听懂。不待他说完,亦不待扑散下令,便又呐喊

着使刚刚到护河边的木板搭起桥来。风慎见状怒道:「岂有此理!真是对牛弹琴!」
  说罢,右手将扇向前一招,垂弓的弓手将弓抬起,箭头处竟裹着燃烧的火布。

箭矢穿空而下,金兵纷纷躲避。箭矢落于地上,惹起一阵噼啪爆裂之声,人群之

中火星四溅,兵士衣物多有引燃。风慎将扇交于左手,又是向前一招,砦左火光

不及之平滑峰顶便掷下许多缸罐来,密如冰雹。缸罐之中,满是助燃油物,砦前

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攻砦金兵所携黑布,此刻成了上好的烧料,持布之人,个个

如同火炬一般。裹着泥浆的金兵占了便宜,带着身上泥浆未满处的明火,哭爹喊

娘向回飞奔。有鞋子起火之人,奔跑时引燃地底所埋之物,引起一阵大火,再奔

几步便倒地无声。
  这一场大火,直映红天际,峰顶王锦及一众砦丁正拍手庆贺,动作面孔皆被

照了个清晰。砦墙较左峰矮甚,且上端为木质,此刻火势太大,若没有护河隔绝,

定要遭受池鱼之殃。李豫在一旁沉着脸,一面指挥砦丁将早已准备好的水不停歇

的浇在砦墙上以防火患,一面不满的对风慎嘟嘟囔囔。风慎此时春风得意,他人

所言皆不入耳,只看着墙下金兵惨状哈哈大笑。忽一股浓烟飘来,正被他吸入喉

中,立时咳嗽不止,涕泪交流。
  扑散在后目睹此火,睚眦欲裂。树上折翎见金人多被烧死,心下不忍,转头

不欲看时却恰好见了扑散对着火场大吼,遂张弓大喊道:「扑散!破军!杀将!」
  待扑散回头来看,便一箭射出。
  扑散适才以箭射折翎,刀尚在鞘中。此刻见折翎箭至,便挥手中弓拨打。待

折翎射来一箭随弓而落,正要取箭回射折翎,不料那箭后还有一箭,直直插入自

己咽喉。
  折翎连珠箭功成,收弓冷冷看着扑散道:「此箭长二尺五,点钢为镞,尾端

设凹槽三,得真气之御,以某名为翎,号曰穿云。死于此箭,尔心可安矣!」
  扑散怒目瞪住折翎,一把将颈中箭矢拔出,鲜血喷溅之下张嘴大吼,出野兽

之声。三五息后,吼停身倒,再无生机。不一刻,溃兵带火四散奔逃,引熊熊大

火将其尸身化作飞灰。
  砦墙、峰上及赶来的劫营人众皆望火大呼,群情高亢。折翎仰首望向云间明

月,喃喃道:「云儿,你知否?此乃战端方起耳!你在天上,定要保佑我守住此

砦。击退金兵之日,便是你我团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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